北漂十年终离京 “流落”二线会是新生吗？

kungfuren

编者按：
西安刚刚遭遇了一场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重创。
过去的5年里，西安迅速蹿红，成为炙手可热的新一线城市。但疫情之下，西安作为一个二线城市的底色似乎更加鲜明。
4年之内，西安涌入448.51万，总人口逼近1300万。为什么这些人选择了西安？他们如何看待西安的过去和未来？这个答案，事关每一个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折叠的北京，也是古老与新生共存的西安。
聚猩智媒旗下古城楼观推出系列人物访谈《双城记》，对话新西安人。寻找一个真实的西安印象。
【第001期】
受访者：李梦，女，山西运城人，十年北漂，曾供职于北京国内某互联网大厂，2016年底在西安置业，2018年落户西安，2021年8月举家迁回西安。
【全文共4075字，读完需要大约需要11分钟】



北京天通苑地铁站进站口排队长龙

中国近代史上，有过三次著名的民间自发的人口迁徙：下南洋、走西口、闯关东。大量的人口流入和文化交融，促进了人口流入地的繁荣。
对现代的我们来说，也正在经历一场注定会写进历史的人口大迁移，其主要标志是，数以亿计的人口从农村进入城市。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最新数据，截至2021年末，城镇人口占全国人口比重（城镇化率）为64.72%，2010年这一指标为49.68%，2000年则为36.09%。
数据背后，是无数身怀梦想的年轻人，离开生养的家乡，踏入城市，为一个又一个繁荣的城市圈注入了青春。
驱动他们前行的，是城乡之间发展的巨大差距，使得出身农村的年轻人，大都想要拥有一纸城市户籍。
而一线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和更多的就业岗位，是他们挥洒青春的理想场所，但当他们逐渐步入中年，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一线留不下肉体，家乡容不下灵魂。
李梦的困境正在于此，北漂十年，无房无户，孩子又面临上学，走还是留，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京城虽大 客居不易
从2018年北京开始正式推行积分落户以来，每年的落户规模基本维持在6000人左右， 而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北京市外省市来京人口为841.8万人。这之间巨大的落差，粉碎了包括李梦在内的大多数北漂的留京梦。


所有北漂都期盼着积分落户规模的扩容，但根据北京市的规划，到2035年常住人口规模要控制在2300万人以内。据此估算，北京市常住人口最多还有110.7万人的发展空间。
而为了疏散人口，北京早就开始推行城六区非首都功能疏解计划，短期内，很难看到落户规模的实质性扩容。
“没有房子，租房可以解决，没有户口，对这座城市来说，始终就是二等公民。这种歧视，不会摆在明面上，但却能体现在方方面面。”北漂十年的李梦，终究不被北京接纳。
对大多数没有北京户口的北漂来说，孩子上学都是一道坎儿。
理论上讲，非京籍适龄儿童少年可以在北京接受义务教育，办理完“四证”即可进入入学流程。


但事实是，北京的教育资源分配并不公平，西城海淀聚集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但对一个没房没户口的家庭来说，很难享受到。
在北京，幼升小有固定的优先级：有房有户、没房有户、有房没户、没房没户。简单理解，即使同属于一所学校片区，需要前三种家庭孩子都安排完，如果有剩余，才会轮到第四种。但对大多数教育资源优势的区域来说，可能性很小。
而且，根据目前的政策，对非京籍考生来说，其终点要么是报考高职院校，要么是出国。
择校的焦虑，困扰着每一个生活在北京的年轻父母。而对没有户口的李梦来说，这种焦虑提前到了学龄前。
她租住在北京西三环边上的一个小区，熟悉的人都知道，那里散布着不少部队大院，也配套的有多个幼儿园，但不对外开放。经过三个多月的挑选，她最终选定一家位于八宝山地铁站附近的私立幼儿园，每月6300元。
“我很快算了一笔账，我的税后工资，甚至不能覆盖房租、房贷以及幼儿园学费的支出，我第一次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自从离开的念头开始滋生，就在李梦内心放肆生长。
“萌生离开的念头后，有过几次短暂的离京，每次回去，当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我就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领导的工作安排，我觉得我不要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很快就对高强度，快节奏的生活产生了厌倦，每天往返3个小时的通勤时间，逼仄的居住环境，加上每个月维持基本生活所需要的大幅开支，大大降低了北京生活的性价比。
“其实我们根本没得选。现在不走，等到35岁了再回到二线，又能找到什么工作呢？而我们离开北京，父母比我们更高兴，他们为了儿女，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被迫成为老漂一族，去一座距离老家最近的大城市，他们也能够更有归属感。”
提及离开的场景，李梦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如释重负。
当然，能够顺利这也得益于她5年前已经在西安置业落户。
“流落”西安
对于山西南部的运城和临汾地区的人们来说，对西安更有归属感，接近的方言、民俗、饮食习惯，使得西安对这两地年轻人的虹吸作用，甚至大于其省会太原。


西安距离运城市248公里，车程4小时；距离临汾市327公里，车程5小时。
李梦也是其中一员，在选择终老之城时，无论是讲地缘还是心理上的亲近，抑或是享受更加优质的资源，西安都是首选。
“第一次去西安，是2015年，我是坐着救护车去的，当时要给我爸做心脏搭桥手术，我们被转运到西京医院，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知到西安的医疗资源。”
在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公布的最新的《中国医院排行榜》中，综合排名前100强中，西安共有三所进入榜单，其中包括西京医院、西安交大一附院、空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西京医院综合排名第十一，最靠前。
对李梦这种出身农村的年轻人来说，逃离农村是其在外拼搏的原动力。鉴于北京户口的高难度，她一开始便将目光投向了西安。
“我不能接受我的孩子，因为一纸户籍要回到我的原点。城市户口对我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如果纵向比，西安肯定称不上最好，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可选范围里最好的选择。”
2016年，西安户籍政策尚未开放，但根据政策，买房可以落户，于是当年底，李梦首付46万在西安东二环外购入一套单价1万，总价146万四室两厅的学区房。
而同一时间段，北京新建商品房均价经历过一波冲高后，回调至3.82万元/㎡的水平，二手房成交均价为59829元/㎡。其中，学区最好的西城区，均价已经超过11万元/㎡，房价最低的延庆区，均价逼近2.2万元/㎡。
“我们看房子的速度很快，从开始看到最后选定，只花了3天时间。那是一个付首付可以刷信用卡的年代，利率可以打折、买房送家电、送车位20年使用权的例子比比皆是。”
如今回头看，彼时正处于西安房价飙升的前夜。
随后的戏码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味道。
2017年3月，西安在时任市委书记王永康的带领下，率先放开户籍政策，打响了二线城市抢人大战的第一枪，也收获了最多的红利：4年之内，人口净增量为448.51万，逼近1300万的总人口，使得西安成为继北京、天津之后，北方第三大人口大市。
与数量相呼应的，是流入人口质量的提高。
东吴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任泽平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西安在吸引应届生以及硕士生方面，实力也不容小觑。
他们统计了2020年应届生、硕士及以上人才的简历投向数据，得出下图，在应届生和硕士及以上人才流入方面，西安均位列全国第九。




与此同时，西安房价正式坐上了火箭，连涨68个月，直到2021年12月，新房价格才以环比微跌0.5%的数据，暂时结束了这个漫长的上涨期。
如今回想起来，李梦唏嘘不已：“买房以后，我工资8000，扣完五险一金，拿到手6400元，老公工资9000，拿到手7000多，每个月房租5000，房贷6400，再刨去日常开销，以及需要偿还的首付借款，基本月月入不敷出，支付宝借呗、微粒贷、三张信用卡，银行消费贷，凡是能借到钱的渠道，我们都用过。不过，房价的不断上涨，在那几年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中，带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如果说李梦当初买房只是想在大城市有户口有房子，如今看来，房产为他们铺就了一条离开一线的退路。
“刚回到西安，最初的幸福感都是自己拥有产权的房子带来的，因为我终于不用再住逼仄的房屋，不用面对出租屋里生生不息的蟑螂。”



李梦曾经租住的北京一居室



受访者供图－－新房一角



受访者供图－－新房一角

也许是新生
长期在北京生活，让李梦养成了一种习惯，说话和走路都很快，直到回到西安，一次偶然间，被新同事问起，才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慢下来。
她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场景，在北京清晨地铁的换乘通道中，乌泱乌泱的人群，没有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每个人都被裹挟在前进的人流中，没人敢停下来。那里的生活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北京地铁里赶路的人群

北京就是这样一座年轻时能给你无限梦想，但又在中年后能给你致命一击的城市。金钱、权利、向上的精神、不屈的斗志才是那里永恒的主宰。
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一线加速燃烧了年轻人，也加速了他们的成长，并且给出了还算公道的报酬。
“对于我们这种农村出身的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路可以选择，就是闷头往前走。北京机会多，收入高，那就去试试。我们太需要钱了，只有真金白银才能迅速改变我们背后的原生家庭以及我们自己的现状。”
在北京，李梦完成了结婚、生子、买房、落户大城市等人生大事，实现了老家人眼中的阶层跨越。而在她看来，除了收入层面的积累，十年北漂所沉淀下来能够终生受用的，是更宽阔的视野，更敏锐的观察力。
“因为长期在北京生活，眼看着北京房价如何飙升，后来在西安置业，我就坚定地认为，在收入稳定的前提下，买房应该透支未来2-3年的收入，选择物业服务好的大开发商产品。后来事实也证明，这种产品升值空间远远大于普通房子。”
其实我们正处于一个二线崛起的进程中，李梦只是千万个从农村出发，朝着一线进发，却最终落脚于二线城市的年轻人中的一员，与其说是他们选择了二线，不如说是二线选择了他们。


在一线的诸多优势中，就业岗位丰富多元最具吸引力，远胜二线。但李梦认为，对大多数35岁左右的北漂“大龄青年”来说，北京的性价比正在逐渐降低。
“互联网大厂现在校招门槛已经很高，非重点本科院校毕业生在简历关应该就会被刷掉。社招门槛能稍微放松点，但是会卡年龄，超过30岁，也很难进去。”
二线相对舒缓的竞争环境以及大幅降低的成活成本，对于经历过一线“摧残”的中年人来说，不失为一种更好的选择。
“其实不少企业挺欢迎从一线回来的人，和我前后脚离开北京的好友，也顺利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虽然收入降低了不少，但生活成本也大大降低。在北京我们上个家附近的幼儿园需要6300元，在西安，小区里的幼儿园只需要2100元。而且不用支出房租，能存下来的钱，其实和北京差不太多，但生活状态完全不一样。”
“回到西安，不是说就可以躺平，换个更有归属感的城市奋斗，对拖家带口的中年人来说， 很重要。如果注定要走，晚走不如早走。”
没有哪座城市有着非她不可的理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人生进入到一腔孤勇已不足以应对的阶段时，可能就是需要一条退路的时候了。与其说，这是退而求其次，不如说是回到上游，寻找一座可以与其共同进步，能够分享其最多发展红利的城市作为终老之城。
有人辞乡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
每年都有无数年轻人涌入一线，这是时代大潮使然；每年也有无数中年人离开一线，与生活握手言和。
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愿命运能善待每一个抗争过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