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则东晋八卦

静水流深

八卦是人类的悠久传统。不光现代人喜欢八卦，即便古人也热衷于此。八卦的乐趣大抵在于发现名人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阴暗、善良、猥琐等等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与其表面姿态形成反差，反差越大，人们从中获得的乐趣也就越大。

《世说新语》实际上就是一部八卦集，类似于今天的故事会，杂志之类的书。它的主要对象是名士，主要内容是其言谈举止，主要阅读感受是有趣。书里记载了很多名人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这种反差每每引人注目。当然，很多故事不一定真实，其中流言绯闻居多，读者万不可将这部分作为真实的历史，只将其作为轶闻趣事来读便可。



图一 洛阳出土东汉百戏俑灯

试举两例。

王导是东晋名臣，虽然在为政上清心寡欲，简质朴素，但却颇为好色，有不少小老婆。王导的结发妻子曹氏性格善妒，不准王导有侍妾，即便是对王导身边的随从，也经常责查。若是发现有相貌俊美的，则时常予以讥讽斥责。王导非常忌惮，然而又无可奈何，只好在他处建造别馆纳妾，生儿育女。

后来某次元旦，曹氏在楼台上观赏游玩，看到远处有两三个小孩，骑着羊玩耍，样貌非常可爱，就问奴婢是谁家小孩。奴婢语出惊人，竟说：“这是我们家的第四、第五公子啊！”

曹氏听了火冒三丈，于是叫上奴仆二十余人，人人拿着菜刀，驾车前去问罪。王导听说后，又急又怕，立刻让人驾牛车前去追赶，又嫌牛车太慢，便用手中的麈（zhǔ）尾（魏晋名士们在清谈时经常拿在手中以示清雅的道具）抽打牛屁股，驱赶牛车前行，这才赶在曹夫人抵达之前保住了她们。



图2 魏晋名士手持麈尾

一位大名士居然拿着清雅的麈尾打牛屁股，风风火火地跑去救小老婆，这可真够滑稽的。要知道当时人都认为处变不惊，雍容尔雅是名士必备的风度，那种遇到事情就火急火燎的人绝不配做名士。

蔡谟是当时的大臣，跟王导是同僚，经常损他。他听了这个事后，乐得不行，故意跑到王导家并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朝廷准备赐给您九锡呢！”（古代天子赐给诸侯或有殊勋者大臣的九种器用之物，以表示最高礼遇）

王导居然相信了，还谦虚地开始推辞起来，连连说不敢不敢。结果蔡谟接着说：“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九锡没有其他的，只有两样：小牛犊拉的短辕车和长柄的麈尾）。言外之意，反正那些虚头八脑的礼器也没啥用，还不如给你辆牛车和长一点的麈尾，以后再去救小老婆还能有用呢！

王导听了估计脸都青了，以至于后来经常对别人说：“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我以前经常跟名士们在洛阳交游，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蔡谟小儿！）。王导指名道姓说蔡谟父亲蔡克的名讳，这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做法，可见虚怀若谷的大名士这回是真生气了。



图三 洛神赋图局部

还有一则是关于另一位大臣郗鉴的。

郗鉴在永嘉之乱期间，住在家乡，生活很贫困，常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乡里敬仰他的贤德，大家就商量着一起轮流供他饭吃。

郗鉴当时养育着侄子郗迈和外甥周翼，就带着这两个小孩一起去吃。不过老乡们也很窘迫，委婉地说：“我们各家自己都穷困挨饿，只是因为您的贤德，想合伙接济您罢了，恐怕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

之后郗鉴就单独去就餐，但吃完后总是把两个腮帮子含满了饭，回来后吐出给两个孩子吃。大家最后都活了下来，一起过了长江。后来郗鉴去世，周翼彼时正担任剡县县令，就辞职回去，在郗鉴灵床前尽孝子礼，坐卧都在草席子上，为他守丧三年。

按照当时的礼制，外甥本不用为舅舅守丧如此之久的，三年之期是对亲儿子的要求。大概周翼觉得郗鉴与他情同父子，唯有以此为报吧！乱世中的亲情总是令人倍感温暖。